七年前,栖霞城。
某处灯火通明的大宅里,欢声笑语,觥筹交错,不绝于耳。于城中达官贵人,常年便是如此。
只是,这热闹是属于大厅里的长辈的,孩子们吃罢了饭,早已不耐烦坐在厅里听胡吹海侃,纷纷打一声招呼便下了桌,自去庭院里玩耍。
司明玉便是这个时候摊上事的。
她见另几个世家孩子在玩丢骰子,便也过去凑热闹,左右他们这些世家子弟,称不上有多好的交情,随家里人出席各个场面时,却也是常见的。
城中孩童流行的骰子,不单是用来掷点比拼,更是为了其花样精巧,若是民间,往往用兽骨、木头一类,而贵族之间,则更多了琉璃、玉制等等,或镂空,或雕花,精美非常。
并且,胜者是可以将对方的骰子赢到手里的,有来有往,也算是一种乐趣。
话虽如此说,却不是人人都有输得起的心胸。
彼时,司明玉手气不错,一连赢了几枚,最新到手的那一枚是白玉的,表面镂空,中心嵌着一颗殷红的相思子,好看得很,且滚动时碌碌有声,颇为有趣。
她拿过来,就笑着冲对方道:“归我了。”
不料,对方却十分不乐意,小孩子家,更不懂什么场面功夫,当下就落了脸,道:“不行,这局不算,重来!”
司明玉当年,也远不是后来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的小狐狸,一板一眼,颇为较真。
“输了就是输了,怎么耍赖呢?”她道,“要不然,你一会儿赢了我,再把它给拿回去好了。”
她自认为,这十分公平。
对面孩子却气鼓鼓的,忽地伸手将她一推,“谁耍赖了?快把骰子还给我,听见没有?”
到这个份上,其实司明玉已经有些怕了,更多的是觉得没意思。
“好嘛好嘛,还你就是了。”她小声嘀咕,“怎么还玩急眼了呢。”
说着,就将刚收入囊中的骰子掏出来,向对面一抛。
不巧,也不知是她抛得不好,还是对方没接住,那骰子径直落到了地上,骨碌碌的,滚出了
老远。
“哎……”她本能地就想过去捡。
谁知刚跨一步,肩头被人用力一推,她没防备,“哎哟”一声,就坐在了地上。
小孩子是最爱看热闹的,尚不知道什么是非,围观众人见状,只觉得十分滑稽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她这一摔,脾气却也有些上来了。
“你做什么?”她爬起来,拔高了声音,“怎么还动手呢?”
对面也有些畏惧,却不愿输了气势,梗着脖子道:“怎么了?你想如何?”
“……”
司明玉从小长在王府,虽然受宠爱,双亲却向来看重对她的教养,她在亲朋长辈间,亦是以乖巧懂事闻名的。家中关系简单,没有偏房小爹,只有父母和同胞哥哥,再就是伺候的下人。
要说争吵,她属实是既不懂得,也更没有机会。
她望着对方气势汹汹的模样,憋了半天,竟无话可说,只憋出一句:“你要再蛮横霸道,我告诉你爹娘去。”
有几个大些的孩子,便哄堂大笑。
与她争的那人已经吃定了,她就是个软柿子,胆子立刻大起来,嘲讽道:“你去啊,哭着钻进你爹娘怀里去啊。”
说着,手上也对她推推搡搡。
她又急又气,边挡开对方边质问:“你干什么?”
对方看着她,就笑了一笑:“哦,我忘了,你娘已经死了。”
“……”
司明玉陡然愣了一下,在这灯火通明,遍地欢笑中,忽地想起了她是怎么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点死去的。
其实她知道得不大清楚,年岁所限,很多事即便大人愿意同她讲,她也未必听得明白。她只知道,母亲是功臣,是为了国家,为了朝廷受的伤。
初时母亲的精神尚好,只是每日需要喝好几碗药汤,会有御医上门替她换药。这时候家人一般不让司明玉看,她凑巧瞧见过几回,母亲后背的伤狰狞可怖,令人胆寒。
而母亲只会和蔼地笑笑,问她:“怕不怕?”
可是后来,母亲渐渐地就不好了,出入家中的御医越来越多,却都一筹莫展,父亲的脸色也一日日沉重,面对他们兄妹时,勉强也露不出笑脸了
。
再往后,便是母亲去世,府中挂满白幡,她跪在棺椁前,依着父亲的教导磕头,守灵,却并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。
直到下葬后许久,她才终于明白过来,母亲死了,从此这世上就没有这个人了。
这些日子以来,父亲尽量不在他们兄妹跟前再落泪哭泣,小心翼翼地抚养着他们,她渐渐地也觉得,日子便是照常过下去。
直到这一刻,让对方硬生生地重新提起。
她瞪着那人,克制着怒火,“你再说一遍试试?”
“哎呀,她眼睛都是红的,好可怕。”那人指着她,同身边的伙伴嬉笑,夸张地打了个哆嗦,“你娘死了,你娘死了,怎么了?啊!”
正得意间,一声惊叫,已经被扑过来的司明玉一拳打中。
两人瞬间扭打作一团。
周遭众人纷纷空口劝别再打了,却并没有一人上前拉架,反而带着一种隐秘的看热闹的兴奋。
司明玉不会打架,也比对方矮一些,很快落了下风。
这时,却听一旁突然传出一个男孩的声音:“你们别碰她。”
在场众人都愣了一愣,连正在和司明玉打架的那人都停了,转头望着他,没好气道:“你又是谁?”
司明玉亦扭头看他。
那男孩生得很好看,白净秀气,身量纤细,是那种令人过目而难忘的模样,隔开几步站在夜色里,有些话本里说的小仙子的意思。
他不接那人的话,只平静道:“这是晋王府的世女,晋王是为国捐躯的,你们这样欺负她,若让人知道了,怕是要惹祸。”
一群蜜罐里泡着的孩子,其实并不太懂什么为国捐躯,更不懂体谅他人,甚至不知道自己行为恶劣,但听他这样说,还是有几分被唬住了。
“算了算了,我们别处玩去。”有人就当和事佬。
另一人却忽地想起了什么,打量了几眼那男孩,恍然大悟一般,“你是金平侯府的吧?”
只见男孩神情一僵,全身都无声地绷了起来。
闻言,其余人接连反应了过来,纷纷拉长音调,夸张地感叹,看向他的目光里讥笑与鄙夷并存,像刀子一样,明晃晃的。
司
明玉眼看着那男孩小脸发白,咬紧了嘴唇。
有不大清楚的,拉着人问:“怎么了,在笑什么?”
就有人同她解释:“这就是金平侯接回来的那个外室子,笑死人了,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。快走吧,别和这些人多话了。”
司明玉已经不记得,那些人是怎么走了个干净,只记得那个男孩眼里含着一抹水光,安静地站在那里。
“哎,你……”她讷讷开口,“你别哭啊。”
对方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,硬是将泪光忍回去,低声道:“没有。”
她看在眼里,只觉得抱歉得很。他原是想替她解围,没料到反而连累他被人奚落了一顿。
“对不起。”她小声道。
男孩却只微微笑了一下,“世女哪里有对不起我,你没事吧?”
司明玉掸了掸衣裳,拍下几根草,憨憨地笑笑,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,像个泥猴似的很丢人。
就听对面又道:“不会打架,往后就不要打了。”
“……”
她挠了挠头,不知道为什么,对面这素不相识且没比她大多少的人,竟然在教育她,而离奇的是,她竟然还很愿意听。
“好嘞,我知道了,以后不打了。”她老实卖乖。
男孩点了点头,转身就走,“那我先回去了,要是走开得久了,怕是父亲要说我。”
司明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见他要走,忽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,脱口而出:“等等。”
“怎么了?”男孩回头看她。
“我叫司明玉,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“……”
虽然隔着夜色,只有廊下的灯火,她仍然看到对方的脸红了,手在衣袖底下交握,有些不安似的。
“你,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他低声道。
“你出面帮我,我总得知道你叫什么吧。”司明玉嘿嘿笑,“我爹娘说,领了别人的情,他日要回报的。”
对面却很犹豫似的,踌躇了半天,只道:“世女也听见了,我是什么出身,罢了吧。”
“这怎么了?”她很不满意,“这又有什么关系。不过是问个姓名罢了,为什么你这样顾虑啊?”
男孩的脸上就更
红了,像是急得厉害,偏偏跟她讲不明白道理。
“男子的闺名是能随意问的吗?”他小声嘀咕,又像赌气似的一昂头,“我叫向晚,如今你知道了?”
说罢,竟也不等她答话,飞快地跑开了,只留给她一个背影。
司明玉站在原地,愣了愣,心说这个名字倒是很漂亮,与他也很相配。
她默默念了几遍,怎么说来着,往后要回报的。
作者有话要说:好啦,这一本就完结啦,谢谢大家的捧场。
这本自我感觉,恋爱阶段写得还凑合,后面写得不太好,就尽快完结了,希望没有浪费大家太多的银子。
下一本开《帝城阙》,9月15号开,还是女尊,据存稿来看,自我感觉这本写得好一点。
谢谢各位小天使的鼓励,祝大家健康快乐,生活幸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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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设希望不要出错,出错轻点揍我0v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