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虞望着望着,叹了一口气,躺在了她的身边。
她本也想早早休息了,却又翻来覆去,怎么也睡不着。
担心吵到阿槿养伤,她只好披衣下床,坐到窗边望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发呆。
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。
从梦中惊醒的时候,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,外头却还正是深夜,窗外树影幢幢,她吓得冷汗涔涔。
因为是第一次杀人,还……还一次杀了三个。
她清楚地记得,一个是被她用木匣子砸死的,两个是被她用刀捅死的,梦里白花花的肠子,殷红的鲜血和满地死不瞑目的尸首,她忍不住躲到墙角缩成一团,小声哭了起来。
她从来没想过要杀人,可是骤然杀了这么多,昨日夜里是李循搂着她睡,她睡得虽不甚踏实,却也未曾做这般可怕的梦,甚至那些血腥的场面都几乎要在脑海中销声匿迹。
如果不是今夜的这个梦,她甚至都要忘记了自己曾杀过这么多的人。
沈虞抹干净眼泪,下去点燃了一盏灯一直守着,她不敢睡,只怕入梦又是那些可怕的场景。
心里还无端地对李循生了怨恨,他怎么可以不理她,她怕得要死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呼呼大睡呢!他怎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!
第二日起床的时候眼圈儿就有些肿,神色也有些憔悴。
用完早膳知府夫人就急匆匆地赶过来,“姑娘!昨日给你熬得安神汤你怎么不喝!”
沈虞说:“我……我忘记了。”其实是怕苦。
“不是备了糖块儿和蜜饯吗?”
沈虞语塞。
她以为自己没事了,就偷偷将那碗安神汤给到了。
知府夫人嘴唇翕翕,面如菜色——早晨就被自家老爷叫过去骂了一顿,说是惹着那位爷只怕这辈子都要吃不了兜着走。
她试探着问:“姑娘昨夜……歇在苏将军房中了?”否则那位贵人怎么会知道这沈姑娘没睡好?
沈虞拧眉,“什么?”
昨晚她一直都和阿槿睡在一间屋子里,婢女不都是知府夫人送来的人么,怎么会问她这样刁钻的问题?
知府夫人心中也奇怪,这姑娘不是苏将军的小妾么,怎么不歇在苏将军房中偏要和个姑娘睡在一处。
不过这也不是她该过问的事,嘱咐了沈虞一回又奉承一回这才离去。
用早膳的时候阿槿就发现沈虞神情略有些憔悴。
“你这是怎么了,昨晚没睡好?”
沈虞若无其事地喝了口面汤。
“没有呀,我就是昨夜睡得有些晚,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和舅舅和舅母解释。”
她让陈风替她递回去的信中未提及这两日发生之事只言片语,只说晚归的原因是和阿槿游山玩水,乐不思蜀。
她不想要家人为她担心,尤其是绾音那个小哭包。
用过早膳,沈虞又去了一趟膳房取药。
先前婢女来给阿槿送汤药时,她就嘱咐婢女将给苏将军煎好的药放在膳房中,等她去取。
婢女见她过来,忙将一只碧澄翠玉碗递过去。
沈虞端着这碗,心想江州知府为了讨好李循也算是费尽了心思,不过李循这人也就看着宽容大度,实际就……
她捧着碗走进了院子。
须臾,陈风出来道:“主子说他有些忙,姑娘要不将药留下,人先回去?”
说完也狐疑起来,也不知太子殿下这两日是怎么了,从前太子妃不爱搭理他的时候他巴巴地非要凑上去,现在太子妃好容易愿意理会他了,还来给他送药送吃食,殿下可倒好,又将人拒之门外!
这不就是作么,好好儿的待会儿又该将人给作没了!
沈虞仿佛也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。
她将药碗递给陈风,淡淡道:“既然将军忙着,我就不来叨扰了。”
“姑娘……”
第86章二更
两次求见两次被拒,沈虞也懒得去看李循了。
李循虽于她有救命之恩,但她亦有自己的尊严和矜持。
虽然她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。
夜晚,沈虞害怕的黑夜还是来临了。
她喝了安神汤,但还是在午夜的某个时分被噩梦纠缠陷入深深的梦魇之中。
梦中是一望无际尸身血海,她被一个由长刀从后背穿心的血人不停地追逐,那血人看不清面容,徒露出一双阴森阒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,腹部除了没了皮肉的肋骨空空如也,只有粘腻腥臭的血浆从他身上一连串的落下。
她接连倒退,突然摔倒在地上,血水一寸寸浸透了她的绣鞋。
她吓得浑身颤栗泪如泉涌只知死命地往前爬,血人却倏然凑近捏住她的小腿,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咽喉,露出一排森然尖利的白牙——
挣扎间她睁开双眼,血人的五官转瞬竟又变成了李佑那张冷酷狰狞的脸!
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想杀你的!求求你放过我罢,求求你……”
她无意识地哭着,几近哽咽。
黑暗中,有人握住她冰凉的小手,柔软的唇轻轻地落在她湿润的眼睫和满是泪痕的小脸上。
她被人紧紧地拥在怀中,温暖结实的怀抱如铜墙铁壁,耳旁是低沉温柔如情人般的呢喃,“有我在,别怕……”
她才渐渐安静下来,不再哭泣,双手勾住那人颈子,像猫儿一般在他怀里拱了拱,最后沉沉睡去。
那人轻声叹了叹,抬手抿去她眼角的泪。
翌日一早,沈虞猛然睁开眼,发现自己就睡在阿槿身侧。
昨晚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。
她摸了摸自己脸,连泪痕都不曾存在。
“这是怎么了?你去哪儿?哎……鞋子!”
沈虞匆匆套上衣服就赤着脚跑出去,连鞋子都忘了穿
外面秋意凉渗,北风呼啸,哪里还有半个人影。
娇嫩白皙的小脚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仿佛被冻掉了一般。
不到片刻沈虞又回来,穿上鞋子,坐在小榻上一语不发。
阿槿满脸诧异,她觉着这几天沈虞好像很不对那!
沈虞问:“姐姐,昨晚屋里可有其他人来过?”
阿槿摇头,“屋里只有你我两人,除了伺候咱们的婢女,旁人如何能进来?”
沈虞抿了抿唇。
待她从净房走出来时,心绪已经彻底平静。
上房中。
李循半裸着肌理分明的上半身,露出伤痕累累的两肩和后背。
有道横贯后背的伤口开裂,鲜血凝结在中衣上,脱得时候很费力,陈风将几乎剪碎的血衣收起来,叹道:“殿下,这伤势看起来不太妙,咱们还是不要赶急路了罢,不如在江州养几天病再离开?”
……
沈虞走到门口时,门口并无一个守卫,房门虚掩,隐约听到里面传来陈风的声音。
陈风说完后,男人磁沉疲惫的声音响起,“不必了,你去准备就是,换完药就启程,回长安。”
“那太子妃那里?”
“先不必告诉她,”李循沉默了片刻,“孤不想她是为了恩情才留下,若是她问起来,你一个字也不要提。”
……
他要离开……
虽然早就预料到结果,但真正听到消息的一刻,沈虞心中的竟有些微妙和苦涩。
是习惯了他的追逐和温暖,抑或是一如他所说,内心生了对他的情意而不敢面对,还是仅仅因为多次的救命之恩,令她无法再彻底置身事外,连她自己说不清楚。
因为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,会和李循这样的人在一起。
陈风离开之后,身后传来一道轻缓的脚步声。
屋里,李循背对着门口,面朝窗外。
那人却走得极是缓慢,从门口走到他的身后,整整花了十息。
李循阖着双目,没有言语。
那人拿起一侧案几上的伤药,将药粉轻轻地洒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上,柔软的指腹落在他微凉的肌肤上,涂上药膏,巧妙地避开伤口。
她呵气如兰,清幽的体香在鼻端淡淡萦绕,温热而急促的呼吸落在他后颈的发上。
一滴,两滴,三滴……滚烫的泪如珍珠般急而重地砸在他的背上。
李循身子一僵。
他睁开眼,骤然转身,不敢置信地看着她。
沈虞却早已泪如雨下,只死死地咬住唇不肯哭声出来,见他转过身来,头愈发垂了垂,捂着脸背过身去。
李循柔声问:“怎么又哭了?”
他站起来,高大伟岸的身躯笼着她,蜜合色的肌肤随便遍布着细小的伤痕,依旧显得壮硕有力,宽阔的肩膀和胸膛如同一堵结实的城墙,蕴满力量的同时令人感到无比安心。
他捧起沈虞的脸,一如昨晚那般,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。
沈虞抬起湿漉漉的眸子,泪眼朦胧地望向他,面容有愧意,“对不起……如果不是为了救我,你也不会被李佑所伤。”
他是那样一个很骄傲的人,却为了救她被李佑所迫,下跪、被鞭笞,九死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