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鲸把拐杖重重一跺,若是他人见此,只怕是当场下跪叩首,害怕的直哆嗦。
只可惜,这次站在他跟前的是李道。
一句轻飘飘的话落进他耳朵里,声音不轻不重,却字字砸在心头。
她说,“你知道为什么霍家人名字里带了鱼吗?”
“霍家满水,水中要有活物,故而有鱼”
江庭鱼是霍家的贵人,把属于江家的大江大河的运势带给霍家。霍家想从江河借势,只能做水下生物。
霍家人不知道,他们只是单纯地遵从祖宗的命令,让子孙后代的名字了带了一个鱼字。
李道身上的气势变了,霍鲸目光紧锁在她身上,察觉到了异样。
这种感觉很古怪。
霍家人一生纵横沙场,她的气场,像霍家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军们。
像,却又很不一样。
准确的说,她的气场更重,重到能影响别人的程度。
仿佛是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将领,身上带着浓重的血气,走到她身边,便会出现一种亲临沙场的苍凉悲怆感,心潮开始无法控制的澎湃。
有一瞬间,霍鲸好像能看到金色的夕阳照进一双如狼一般的眸子里,那身边,人类在进行着最原始的角逐。
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,给霍鲸带来十足的震慑。
“没人能从我这里拿走东西,尤其,是我的东西。”李道语气平淡的不带一丝起伏,里头警示意味满满。
“哼,”霍鲸冷哼一声,“竖子无礼!”
“看来,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。”他眼底满是寒芒,招招手,客栈外包围了大队人马。
李道笑了起来。
她真觉得好笑。
“你是不是不知道青鳐令意味着什么?”
她坐的稳如泰山,一点没被外头的军马惊动,“如果你们想要收走青鳐令,是想收走霍鳐的势力。搞出这么大阵仗,是为了告诉别人,青鳐令出现了,令主出来了,霍家,再也不能号令他们了,对吗?”
她轻轻问道,问的霍鲸脸色煞白。
长安城里谁都不是傻子,霍家搞出如此大的动静,其他几家势必会前来探查。
届时,当真是想瞒都瞒不住。
是他太过焦急,一时间竟失了分寸。
再看李道是,眼底一片冰凉,再无任何宽容。
今天,这个女人必须死!必须在其他人赶来之前,把青鳐令拿到手。
只要令牌在霍家手上,他们把理说出天去,也必须听霍家的!
霍鲤一见霍鲸神色便知要遭,他不想动干戈,遂劝道,“父亲,且和这位姑娘好生说道,想来若是她知晓青鳐令的来历,定会将令牌归还霍家。”
他止住逼近的士兵,对李道说,“姑娘,青鳐令是我霍府的物件,还望归还。此乃……”
“这是霍鳐给我的,能拥有他手上所有的势力。给了我,就是我的。说起来,我还算得上你们霍府的主人。”李道神色挑衅的看向霍鲤。
霍鲤脸色一白,话全被堵了回去。
霍鲸冷笑不已,“听到了吧?她已经想踩在霍家头上了,再不动手,等那几家赶来,可就来不及了。”
“动手!”
门外士兵列队,弓箭手举起了□□,门内冲进来大队人马,将李道和重明牢牢围住。
重明传音给她,“听说霍家都老头吃软不吃硬,你当时若是和他好好说,估计没这一遭。”
听罢,李道嘴角勾起一抹极为嘲讽的笑,她对着霍鲸说道,“我听外头的人说你吃软不吃硬,正好,我一身硬骨头。今天教教你,人活在世上,为什么得吃硬不吃软。”
一番话,气的霍鲸横眉倒竖,重重跺着拐杖,“抓起来!给我抓起来!”
“重明,动手!”李道说。
两人话音几乎同时落下,随着士兵开始冲阵,重明也杀了进去。
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抓李道,可重明守在她身边,游刃有余的将她周围扩出了一个圈,能让她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,脸上三分挑衅七分嘲讽的看人。
她越是平静,便越是让霍鲸等人恼火。
客栈里的一切,让他们霍家像是个笑话一样。
未等霍鲸接下去动作,就听有人来报,“家主,不好了。”
“什么事?”霍鲤拧眉。
来人说,“永嘉伯回去后便告诉了他夫人青鳐令的事,现在,厉家人已经快要赶过来了。”
“厉家。”闻言,霍鲸心口一堵,被气的再次哆嗦。
厉家由来和霍家不和,这么多年能被霍家压制,无非是霍家仗着血脉联系。
如今被他们知道了青鳐令的消息……
不行!
今天,无论如何都得拿到那块令牌!
“去!再调人马过来!抢也得给我抢到!”霍鲸下令。
重明一边动手,一边啧啧凉凉道,“现在你们不就是在抢吗?难不成你们还以为现在在讲道理?”
李道背手好整以暇的看他们,像在看一场闹剧。
“厉家?也是霍鳐手下的人吧。”见霍鲸神色阴晴不定,李道就知自己猜对了。
她长叹一声,“你们去调人马,厉家人却已经赶了过来,难不成,你们能比他们快?”
“霍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,传到你这里,怎么连半个脑子都不传?直来直去的,这样怎么打仗?”
霍鲸被她的话气的嗓子一甜,胸口一股腥气翻涌。
霍鲤忙扶住他,劝道,“父亲,今日我们怕是讨不了好,还是先回去吧。等厉家来人,只怕更糟。”
可是,已经来不及了。
沈夫人厉岚听到消息后,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厉家。
厉家家主厉北臣甚至连话都没听全,只听到青鳐令三个字就马上带了人马赶来。
一路上,厉岚和他说了沈仲康的事,又说了霍家,他们毫不犹豫的奔赴泉水巷的神仙客栈。
厉家被霍家压制已久,既然青鳐令现,今日,便是厉家脱离霍家之时。
同样一个侯府,凭什么冠北候要被勇毅候压制?
霍家人又不是当初霍鳐的嫡系后代,和厉家有什么关系?!
霍鲸恨恨的看了李道一眼,一阵急促的喘息咳嗽后,道了声,“走。”
“霍候留步!”
话音刚落,客栈外传来一句清朗的声音,语调飞扬,能明显听出说话人心情的愉悦。
“不知霍候在此所为何故?”厉北臣问道。
明知故问!
那张扬的表情,刻意的问话,无不让霍鲸气的眼前一片发昏。
没等霍鲸回答,厉北臣走至跟前,自顾自说道,“听闻青鳐令主现身,我厉家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,听候差遣。”
说到最后四个字,他很是恭敬地给李道行了一礼,把尾音拖的长长的,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。
厉北臣一来,客栈所有人都停了手。
重明站回李道身边,任由在后厨伸了个脑袋出来凑热闹。
李道看着客栈被打成一片废墟,怒火一阵阵往上冒。
她眼底一片冰凉,带了一抹杀意。
青鳐令被她晃悠悠的拿了出来,一根食指吊在手上,不时晃荡。
她看着霍鲸问,“你想要这个?”
好笑一声,“呵,居然还想要回去?”
“你以什么理由要回去?!”话音陡转直下,神色凌厉。
“青鳐令我拿的心安理得,霍鳐欠我,把他的令牌送给我并无任何不妥。”
“你想要回去?”
“凭什么?”
“凭你那微不足道的血脉吗?”
“可笑!霍鳐连孩子都没有,你算什么骨肉至亲?”
“怎么?觉得勇毅候很风光?”
“那也是霍鳐的风光!”她厉声道。
“你们只不过是沾了他光的族人,借势得来一个自己本挣不到的爵位。”
“收回去?笑话!你知道青鳐令意味着什么,难道我不知道?霍鳐的势力是我看着一手建立起的,谁能比我更清楚?!”
“霍候府不过是眼馋霍鳐留下的那些东西罢了。想要东西,就自己去挣。躺在别人的功劳簿上算什么本事?”
“想从我这里把令牌拿走,你也好意思!我不想管凡间的这些破事,才放手让你们随便折腾。没成想,竟要折腾到我头上来了。”
她连连发问,让霍鲸脸色又青又白,偏她句句在理,无法反驳。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巴掌,重重打在霍鲸脸上,让他无法呼吸。
李道把霍候府长久以来风光的面皮撕了个粉碎,还扔在地上踩了几脚。
厉北臣似笑非笑的看着霍家人,转动手上的扳指,在无声的肯定李道的话。
她警告他们,“最后一次,记住,如果再来我客栈里打砸,别怪我不客气!”
“重明,送客!”
霍鲸他们几乎是被赶出来的。
他脸色煞白,对面的厉北臣脸上挂着阴阳怪气的嘲讽的笑,让他怒火万丈的回了侯府。
回到侯府,举起拐棍,一棍敲断一张桌子,方才稍稍平息怒火。
待到冷静之后,把那头的话想明白了,才镇定下来。
看来,她应是不要霍鳐的势力了。
既然如此,她不来招惹霍府,霍府自然也不会招惹她。
两方安好,她开她的客栈,霍府,依旧是中元王朝势力最盛的王侯。
只是厉家和萧家……
想到这两家,霍鲸一阵头痛。
他们应该不会再听霍府的话了,少了这两股势力,霍家实力定是大减。
何况,厉北臣向来是个刺头。如今霍家失去了对厉家的掌控,难保他不会生出其他的心思。
霍鲸眉头紧锁,开始深思起霍家的未来。
送走霍家人,李道火气十足的冲厉北臣说道,“怎么?你还有事?”
她满面冰霜,一副吃人的样貌。
厉北臣一愣,“厉家向来听令主吩咐,若是您有吩咐,只管前来冠北候府。”
说完,行了一礼,片刻不停地带着人马告退。
出来后,厉北臣生平第一次脚步如此轻松。
禁锢在家族头上的阴霾瞬间扫清,霍府再也不能以霍家血脉压人。
青鳐令出现,冠北候府,勇毅候府,镇远侯府,都一样,都只是青鳐令主手下的一方势力,再不分高低。
想起那个姑娘说的话,厉北臣甚至想大笑几声,一舒胸中长久的郁结之气。
她说的对。
躺在别人的功劳簿上,借势得来一个自己本挣不到的爵位。
他们甚至不是霍鳐的后人,霍家军凭什么听他们的话?!
“来人!”
“在!”
“修书一封,传给镇远侯萧雲将军。告诉他,青鳐令主现世。”
厉岚问,“父亲,如此,便足够?”
厉北臣哈哈大笑,脸上带着少年人的锋芒,“足够了,萧雲只要不是傻子,就不会再听霍家的话。”
数日后,西北边陲之地,萧雲收到了厉北臣的书信。
随信附来的,还有一副美人画卷。
看完这些,他沉默良久,脚下生根般长长定立在那里。
“霍家军的王朝的,萧家却是青鳐令主的人。只要令主有命,我自会随时离开。”边关,镇远侯萧雲将手中的画像放下,神色坚定道。
这么多年,他也受够霍家人了。